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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13 20: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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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战俘的墓地
从日本大阪的玉造车站向西走,不多远,一个小山上出现一座供奉日本战国时期将军的神社。转过神社,草木掩映之下的便是真田山陆军墓地了。
这座建于1871年的墓地,埋葬着1945年之前战争中死亡的日军官兵和民夫5000余人。2003年,中国留学生杨海嘉发现该墓地内葬有清军战俘,从而揭开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日方记载,真田山陆军墓地内共葬有6名清军官兵,都是在双方交换战俘前因伤重或伤病而死在大阪陆军临时医院的,被就地葬在了这片土地上。
墓园为樱树和芙蓉树环绕,但大多数墓碑已年久失修。在整个墓地最北面的一排,也就是埋葬甲午战争中日军阵亡病死的辅助人员,如运输兵、马夫、护士等的区域,我们找到了清军的墓碑。一块上面刻的名字是“清国 刘起得”,另一块则是“清国 吕文凤”,在对面另有一块,文字已经斑驳,依稀可以辨认是“故清国 杨永宽”, 三个人的墓碑形成了一个品字形,仿佛在谈天的样子。在后面侧方,则是“清国 刘汉中”的墓。而在“故清国 西方诊”的墓前,我看到有一束早已枯萎的花束。
真田山陆军墓地的清军官兵墓,采用了与日军官兵完全相同的方尖碑样式,这是日本习俗中曾英勇作战的军人专用的墓碑形式。他们的墓与日军官兵的墓相互间杂,几乎难以分辨。只是,他们每个人的墓碑上,都有大约30厘米长一块斑白的痕迹,成为辨别他们的最主要特征。这白色的痕迹,原来是什么字,后来为何被凿去了?
询问守墓人,得知碑上被凿去的是“捕俘”二字。此墓地原归日本陆军管辖,里面除了中国战俘的墓地以外,还有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战俘的墓。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日德关系日渐融洽,当地的德国领事请求将德国士兵墓碑上刻有“捕虏”的侮辱性字样去掉。二次大战日本战败后,听说有一个中国将军来日本索还甲午战争时日军掠去的物品,墓地管理员连忙将清军官兵墓的情况造册上报。此时,因为担心“捕虏”这样侮辱性的词有伤中国人的感情,故此火速将其凿去。不过,中国将军最终也没有来
这件事听完让人不胜唏嘘。当时中国海军来日特使并非“将军”,而是一名叫做钟汉波的海军少校,他将日军掠夺走的“定远”、“靖远”两舰铁锚以及锚链用同样在抗战中被俘的“飞星”、“隆顺”两轮运送回国,这为中国海军做了一件大事。不过,这并非当时的政府行为,而是钟汉波“利用”其身份私人所为。
我们在墓碑间寻寻觅觅,有6人长眠于此,而我前几次寻找中只找到5座墓。这片墓地中应还埋葬一名叫做李金福的中国士兵。来来回回中,我又回到“刘汉中”墓前,他的名字旁还刻有“清军马队五品顶戴”的字样。他是此地埋葬的清军官兵中,已知军职最高的一员。守墓人提供给我的资料中是这样说的,刘汉中在战中负伤,为日军所俘,到大阪后,临死前,他口中喃喃:“把我的官职刻在墓碑上。”对于这一行字,我曾有种种解读,然而,一位在日本工作多年的华人老编辑,通过对档案材料的追索,找到了答案—刘汉中,祖籍辽宁,家中世代务农,他是几代人中第一个拥有“官身”的。所以,他至死要把这份“荣耀”带入墓中。无关国家尊严,也无关军人气节,就是这样一个最朴素的愿望。
就在我回忆的时候,不经意地感到左侧后方,有淡淡的白光。连忙看去,在一排日本“军役夫”的墓碑中,闪出白色的斑点—这是清军战俘墓碑的典型特征。这正是久久寻觅不获的李金福的墓碑。
这六人,除了“朝鲜皇城清国电报局巡查吕文凤”以外,其他多是北洋盛军官兵。甲午战争爆发,盛军总兵卫汝贵率12营部队,乘招商局轮船,由北洋海军军舰护航至大东沟登陆,驰援平壤。大沽至大东沟航线是中日海军争夺黄海制海权的生命线。9月17日,掩护又一批入朝清军海运的北洋海军在大东沟外与前来寻战的日本联合舰队迎头相遇,提督丁汝昌亲率“定远”、“镇远”等主力战舰迎敌,黄海海战爆发。
在北洋海军掩护下入朝的盛军部队,曾在船桥里等处与日军迭次血战,最终在平壤战败。关于这些被俘官兵的记载中,找不到战功和壮烈事迹的记载,他们所留下的,只是百年不能还乡的一块墓碑。
取材于“定远”舰的别墅
“最好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件事,不然我这里就不会有人来了。”定远馆现在的主人加来先生对我说道。
曾在日本电视台工作了35年的加来,收藏了6000件日本各时代的玩具。他从天满宫神社(当地官方神社)租下了定远馆,作为这些收藏品的仓库。加来不是有钱人,每个星期在定远馆门口开跳蚤市场,把它的庭院当停车场赚一些钱来补贴家用。如果大家都不来了,对他是一件很不利的事情。
加来的担忧不无道理,定远馆曾是日本著名的怨灵之馆。这是一座带有庭院的单层别墅,已经颇为破败,它的建筑材料大多来源于北洋海军旗舰“定远”号。
从福冈市太宰府天满宫的正门向南,只要走几百步,就可以看到这座带着院子的小房子了。大多数人走过定远馆都会注意到它的大门,那是用“定远”的钢板制成,战斗中被炮弹洞穿的地方苍凉依旧。走进定远馆,几乎无处不可看到“定远”舰的影子,窗框上的支撑梁,赫然是“定远”的两根桅杆横桁;钢制的护壁原是“定远”舰的船壳板,依然带着斑斑藤壶寄生的痕迹
1895年2月 5日,“定远”舰在威海遭日军鱼雷艇偷袭重伤搁浅,北洋海军战败前夕,管带刘步蟾下令炸毁伤重的“定远”,随即自尽。一年后,日本富豪小野隆介出资两万日元(相当于今天的两千万日元),从日本海军手中购买了部分“定远”舰的残骸,从上面拆卸材料,运到其故乡太宰府,建造了这座名为定远馆的别墅。
定远馆落成之后,由于这座别墅的特殊,有不少日本军方人物到此访问过,包括日本海军大将岛田繁太郎都曾赠送纪念品。然而,这座别墅,小野居住的时间并不多,他死后其家人也没怎么在这里居住,而是作为客房使用。
日本舰船模型学会理事秋山红叶在1961年发表的《定远馆始末记》一文称,定远馆落成后,有人到那里住宿,半夜里却隐约看到走动的人影,都穿着中国水兵制服;有盗贼进到里面的时候,听到有声音威严地责问—“税”,恰是中国胶东话里的“谁”。秋山写道:“北洋海军的幽灵一直在这里游荡。”
小野隆介的后代在定远馆设立了灵位,称“为那些尽管是敌人,但是只要不葬身鱼腹就开炮不止,对国家忠诚、勇武的官兵们的冥福而祈祷”。他们将这座别墅捐赠给了天满宫神社,认为只有神社才能镇得住这些怨灵。但是,传说当地的神官夜里去定远馆中取东西,也曾经与穿中国水兵制服的人相撞,当场吓得发疯。秋山记录了这些以后,有些感慨:“‘定远’舰当初负伤阵亡的官兵就是倒在这些材料上,他们都是死战到最后的勇士,这样善战的‘定远’舰的后身,有如此传说,不是正常的么?”
我向加来核实秋山的记载时,他不置可否,却说了开头的那番话。说话之时,加来正站在定远馆的门庭之处,头上的天花板贴满了昔日影星们的头像,其中可以看到邓丽君甜美的笑容,极富感染力。在“邓丽君”脸旁裸露出的立柱和横梁却布满密密麻麻的船钉孔—这座建筑的主要木质材料来自“定远”舰上拆下的舱壁和甲板,经历了百年的风风雨雨,这些没有任何漆饰的材料至今大多完好如初,根据“定远”舰施工监督李凤苞的报告,“定远”舰所用的木材,都是当时最好的柚木和橡木。
定远舰于1880年由德国伏尔铿厂建造,是中国海军史上第一艘现代意义的主力舰。陈悦先生在《北洋海军舰船志》中提到,“定远”舰长94.5米,排水量7400吨,航速14.5节。它是当时东亚地区最强大的战舰,其305毫米主炮的口径在中国海军史上是空前的。甲午战争中,“定远”舰可谓中国海军的中流砥柱,黄海海战一开战,“定远”舰的信旗系统即被击毁,提督丁汝昌裹创喋血,官兵前赴后继,在己方各舰纷纷负伤的情况下,与“镇远”舰一起在日舰的围攻中英勇奋战,中弹二百余发,上层建筑几乎全部受创,几次燃起大火,仍坚持作战。使日军“聚歼清舰于黄海”的目标没有实现。后来,“定远”舰还是毁灭了,但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军中依然有一首军歌长期传唱,歌名就叫做《定远还没有沉吗?》。
小野隆介为何要建造这座定远馆,今天已经不得而知。定远馆从未被置入日本政府开列的文物(文化保护)中,即便其主人天满宫神社,也没有谁说得清它里面的部件属于“定远”舰的哪一部分。因为这个原因,定远馆的维护十分荒疏。这座别墅的浴室和卫生间,本来是从“定远”舰上整体移来,浴室使用了“定远”舰的舱室门,坚固无比。但因为年久失修,这部分建筑已经在上个世纪末被拆毁重建,拆卸下的部件被作为垃圾处理;空调的缆线,就直接钉在依然带着黑色弹痕的舰材上面;一件被记为从原“定远”舰舰长室取出,属于管带刘步蟾所用的办公桌,被送给了附近的光明禅寺,改制成放置香火钱的供桌。
上一次来考察时,正值雨季。用“定远”舰上一把座椅改制的海豚雕花木栏,在重修中被拆下,横钉在门外的立柱上,被雨水打成一片灰黑的颜色。同行的中国留学生李紫欢把伞举在木栏的上方,久久不肯离去。她说:“我是大连海边出生的人,让我给‘定远’撑一会儿伞。”
定远馆,在风雨中慢慢剥蚀。这一次,我们又要离开了,走出院门,告别的时候,我把手放在“定远”舰已经被改成别墅大门的钢板上,试图测量它的厚度。它竟然是温暖的,仿佛一个人的体温。这午后阳光的余温,让百年的遗骸仿佛有了生命。一瞬间,一种难言的情感,酸楚而温暖,从心底涌出来。
133年前,曾有一批年轻的中国人前往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学院。他们在临别词中写道:“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此行考察的最后一天,我们站在小田原市高等学校的草坪上,仰望悬挂在那里的“镇远”舰船钟,这段北洋海军学员的誓词,仿佛在随着钟声回荡。
[ 本帖最后由 步天涵谷 于 2010-10-13 20:01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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