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之父”蔡春猪：期待儿子有一天主动提问

王兴

自闭症之父：我的儿子来自外星球

2013年03月10日 10:41

原标题：自闭症之父：我的儿子来自外星球

喜禾与爸爸蔡春猪：“他越快乐我越伤感。 ”“内心强大，是因为把糖衣炮弹当糖嚼了咽了。 ”

儿子，你都三岁了，从来没有问过爸爸一个问题，都是爸爸问你：“喜禾，这是什么？ ”“喜禾，这又是什么？ ”……所以爸爸很期待那么一天，你主动向爸爸提问，哪怕你问：“你是谁啊，你找我妈有什么事吗？ ”有时候喜禾一个人在角落里自言自语，我能肯定，确实存在着另一个世界，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伤痛，没有烦恼——只有我们无法知道的十万个是什么。如果儿子问我“爸爸，什么是幸福”，那我会说“如果儿子问我这个问题，那就是幸福”。——摘自蔡春猪的《十万个是什么》

蔡春猪，1973年生于湖南一个小县城。前时尚杂志编辑；早年主持万国马桶文学网站；中国第一档时事脱口秀《东方夜谭》策划兼副主持；现从事影视剧编剧。儿子喜禾两岁时被诊断为自闭症，后开设微博“爸爸爱喜禾”，出版有《爸爸爱喜禾》、《爸爸爱喜禾：十万个是什么》。被誉为“自闭症之父”。

把糖衣炮弹当糖嚼了

儿子在哈尔滨出生的时候，蔡春猪还在北京写剧本，老丈人打来电话向他报喜：“小蔡啊，你儿子生了。”或许是因为过于兴奋，蔡春猪立刻反问：“男的还是女的？”当晚他便乘飞机向儿子飞去。他给儿子起名叫喜禾，因为父母都是庄稼人，他希望儿子是一株欢欢喜喜的小禾苗，或者是一个欢欢喜喜的庄稼人。

然而这份初为人父的欢喜并没有维持多久，蔡春猪就挨了命运的一记闷棍。最初发现喜禾有点不对劲的是蔡春猪的母亲。她经常问蔡春猪：“喜禾叫爸爸没有？”老人家从孙子一岁的时候一直问到两岁，问得蔡春猪心里没谱儿。喜禾不光不叫爸爸妈妈，而且还不跟小朋友玩，也不玩玩具，父母叫他的名字他都没反应。终于，2011年，在喜禾两岁零六天的时候，蔡春猪和妻子带儿子去医院检查，经过专家测试，喜禾是自闭症。

蔡春猪在书中写：“中国人最普遍的心态是恨人有笑人无。现在我有一个自闭症儿子，我有资本嘲笑那些没有的人了。”他的编剧朋友、曾经写过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的史航说：“有时候命运给我们糖，有时候给我们糖衣炮弹，蔡春猪把所有的糖衣炮弹都当糖给嚼了，还咽了。”

喜禾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别的小朋友能在滑梯上玩得特别开心，而喜禾却不玩滑梯，他在一边用嘴舔滑梯，舔得津津有味。旁边一个小朋友说，滑梯脏，不能舔。蔡春猪就说，谁说滑梯不能舔？说完他竟然蹲下来，跟喜禾一起舔滑梯……

一个来自外星球的孩子

他就像个来自外星球的孩子，拒绝与这个世界沟通交流。跟儿子在一起，蔡春猪每天都要问儿子“这是什么？”虽然儿子也不会回答也听不懂，但是他还是一次次问他。

蔡春猪第二本书的名字就叫《爸爸爱喜禾：十万个是什么》。

记者：您出第一本书《爸爸爱喜禾》的初衷是什么？

蔡春猪：赚点小钱。第一本书的出版是很意外的一件事情，当时我在新浪建了一个微博，叫做“爸爸爱喜禾”，用来吐槽，发泄一点情绪，没想到还有人爱看。更没想到还能凑出一本书。

记者：第二本书与第一本书相比，有哪些不同？

蔡春猪：第一本书是凑出来的，主体来自于微博，后来很多人买了书后，有上当的感觉，因为大部分内容他们已经在微博上看到。为了避免让更多的人有这个上当的感觉，于是我把微博都删了。第二本书《爸爸爱喜禾：十万个是什么》，写的是新的阶段，新的一年发生的事。

记者：我见过很多自闭症家长的眼泪和无奈，但是您的书却用一种喜剧的笔调来写，我不知道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您是怎么做到的？

蔡春猪：我内心强大吗？从医院回来那天，我一边开车一边哭，就像个娘们儿。相比大多数家长，我可能阿Q精神领会得更深入一点吧。事情就是这样了，又没有能力去改变，遇到不好的事情，哭天抢地是一种，唉声叹气是一种，我个人可能更喜欢落井下石吧，虽然我自己就是受害者，但我还是忍不住落自己的石。

记者：有人说您的文字特别好，比那些所谓的著名作家、专业作家写得都好。

蔡春猪：文学方面只能说有爱好，谈不上有什么才华。我在学历教育方面很失败，初中毕业后勉强考了一个职高，没有好好地接受过系统的文学方面的训练，只知道基本的语法，别的都不知道。所以我现在不用成语不用典故，很多生僻的字我不会用，我尽量用最简短的话去写，而且我不会修饰什么的，别人说我真诚，其实这是一种无奈的真诚。

希望自己长生不老

现在，喜禾在（康复）机构上课，就跟普通学校差不多，早晨8点上课，11点半下课，中午午睡一个半小时，下午2点接着上课……周一到周五大概如此。下午下课之后，蔡春猪一般都陪儿子到附近玩一玩。周末，一般都是带他去游泳，他喜欢游泳。天气好了就去海边，上午去，带上吃的，支个帐篷，玩一整天。

记者：最近喜禾有没有做出让您欣喜的事情？

蔡春猪：没有，欠揍的事情倒是很多。比方说前阵子把我的手机屏幕咬坏了，我换了一个新手机，趁我不注意，他又把我的手机扔进厨房的水桶里，昨天只好又换了一个手机……这件事从好的一面看，我经常有新手机用。从不好的一面来看，我总要看说明书研究手机怎么用。最讨厌看说明书了。

记者：很多自闭症的父母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他们不在这个世上了，孩子该怎么办？您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蔡春猪：前段时间有个人把美国自闭症家长的一些心声翻译了过来，我看后强烈的感受是，他们跟我们是一样一样的。我们的忧虑也是他们的忧虑，我们的痛苦也是他们的痛苦。美国家长也会问：我们死了，他怎么办？你看美国这么先进这么发达的国家，家长还会这么问，显然他们也没有找到解决办法。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我唯一能做的，是尽量不想这个问题，尽量让自己相信：我，是可以长生不老的，可以照顾儿子一辈子。

记者：有的父母想要再生一个孩子，将来孩子之间可以相互照应。而您不想再要小孩子，这是为什么？

蔡春猪：我其实很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是因为目前的条件，可能要不了，可能一辈子都要不了。养个孩子很花精力，需要很多钱。

记者：据我所知，现在还没有针对自闭症孩子的法律保障，从国家的角度来说，是不是可以考虑给这些孩子一些关照？您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吗？

蔡春猪：这事我说了不算。至于我自己，我想的是尽量不麻烦政府，在我有能力的情况下。但我也希望政府相关部门在我没有能力的时候，能帮我一把。

“他越快乐我越伤感”

对儿子，蔡春猪仍然存有幻想，“但是我那种幻想还是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的。我不会幻想他会成功地成为正常人。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记者：大家都把自闭症孩子叫做星星的孩子，意思是他们来自另外一个星球，你想过去他的世界看看吗？

蔡春猪：我也不知道他的世界是啥样的，我还想进去他的世界看看呢，他的世界精彩吗，是不是比故宫更好看，值得我掏门票费？有时，看他自己在一边自言自语，自己哈哈大笑，我很伤感，他在自己的世界越快乐我越伤感，而我不能分享他的世界的精彩，多么遗憾。

我喜欢所有自闭症的孩子，他们每个都与众不同，他们不会想着去讨好你，想着在你面前表现他们的可爱聪明，他们太纯粹了。自闭症的孩子都很善良，他们能不善良吗，他们压根就没有起坏心眼的能力。他们不一定可爱，但他们一定都简单纯粹。他们太纯粹了，太纯粹就走到了反面，水至清则无鱼。

记者：其实你是很想把我们这个世界的复杂带给他一点，教会他一点的，是不是？

蔡春猪：对，我最近经常为我儿子感到难过和悲哀的就是，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任何事情对他来说太复杂了，太困难了。比如说，“爸爸爱喜禾”这是三个词，但是好抽象的。为什么不是“爸”、“爸爱”、“爱喜”这样来排列呢，让他们去理解很困难，知道吗？我自己看些文章真的会很难去理解，比如说我儿子一直不知道“爸爸”，跟儿子说，“叫爸爸”。他就说“叫爸爸”。他不知道“叫”跟“爸爸”是两个词。

希望社会当他是普通人

对于儿子，蔡春猪最大的希望就是他将来生活能够自理，自己能够赚钱养活自己，“我琢磨他是有这个能力的，但是他始终是走的另外一个道路，走的是一条小路。”

记者：在喜禾小的时候，知道他是自闭之前，你对喜禾的希望和幻想是什么？

蔡春猪：我希望我儿子最辉煌的时候就是有很多姑娘追求他，给他写字条。这说明他是一个很受欢迎很有趣的人。我原来对他幻想就是，上初中的时候，暑假送他去厨师班学点厨艺。跟哪个木匠去学点什么的，跟哪个铁匠去学点什么的，就是有很多手艺。这些手艺是很管用的，一旦将来在工作的时候，他能露几手绝活，一旦搞对象的时候突然之间他还会炒菜什么的。我就想尽量想把他往有趣方面培养。事实证明，世界上凡是有趣的人活得不会很惨。

记者：很多父母，尤其是爸爸，是不愿意承认孩子有问题的，你却站出来，大声说我儿子是自闭症。你公开他时顾虑过吗？

蔡春猪：我是不想公开的，有好几个月我的微博是匿名的。慢慢地好像我周围的人知道了，后来我想通了，你看，你我都有小区都有人际圈，别人家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他绝对不会跟我们说。但我们都知道的，尤其是老人都知道的。是瞒不住的，那我就索性不瞒了。

记者：你害怕别人同情你吗？

蔡春猪：我害怕，我不喜欢别人同情。我也不喜欢别人说我伟大。

记者：其实我们都知道，没有人想要这个伟大，只是这个命运给你了，你不得不去伟大。

蔡春猪：我不是伟大，我就做一个父亲对儿子应该做的吧。我做的也不会比别的人多。每个爸爸都爱自己的小孩，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而已。有的是内向，我就属于那种很轻率的、外向的、奔放的。这是一个表达。恰好我这个表达形式更容易被大家看到。

记者：事实上，你是个好父亲吗？

蔡春猪：不好也不坏，很普通的父亲。我在青岛看到很多孩子的爸爸，为了孩子放弃工作，三年就在那里训练，而且他们对孩子不计一切的付出，很让人震撼。

记者：你希望，这个政府或者这个社会做哪些方面的事情？

蔡春猪：真的不是对他们做什么，而是不要对他们做什么。比如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权利，就不要去拒绝他们。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就当）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嘛，我们不要对他们……你们强调对他们做什么，本身就是把他们抛除在外了。这是好像在那里进来，好像是给你一个特别的恩赐什么的。我觉得能否释放最大的善意就在这个地方。

据《河北青年报》《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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